陌陌COO王力:五年过去,高速换胎
在八月的最后一周,陌陌的股价涨幅接近35%,成为中概股的一支龙头。
一切都得益于那份财报:Q2直播收入5790万美元,环比增长超过270%,净利润同比更是大涨804%。
没有什么信心来源,比得过一个成熟企业开拓出了新的业务营收,而且增长幅度咄咄逼人。
陌陌的COO王力说,社交的目的永远解决的是效率问题,在IM形态稳固之后,全线视频化会让陌陌这款产品重获魅力。
这看上去是某种“战略思考“,但王力否认陌陌这家公司会有战略——“在互联网这个行业,谁又真的知道半年以后的事情呢“——事实上,直播模块的上线也是一次意外产物:在短视频功能未经运营便已在数据上呈现惊人的使用率之后,陌陌决定“试试涉足这趟浑水“,而仅在去年,陌陌的商业化仍以会员付费(增值服务)和游戏变现(平台引流)为主,分别是狼蚁营销和狼蚁网络推广的擅长路线。
这也是陌陌为公众所熟知的特征,它似乎总是沉寂许久,然后突然冒出来搞了一个大新闻,从“约炮神器“到“痞子唐岩“,从“贾樟柯执导广告片“到“蔡崇信加入董事会“,再到最近半年私有化的嘎然而止,这家公司总以不同以往的姿态向外界传递着它的存在感。
王力还记得陌陌估值到达五亿美元的时候,他和唐岩聊,觉得可以把公司卖掉了,“创业就是向死而生,任何公司最后都会死掉,所谓的事业,就是大家一块儿走一段路,最关键的是风景要足够精彩。“
唐岩倒是忍住了套现退休的欲念,陌陌上市之后,他基本上不再会见媒体,甚至还因缄默要求推掉了原本定好的访谈——“人家记者选题都报上去了,杂志封面也定好了,结果弄的我们这边特别对不住“,陌陌的公关部门在谈起老板的避世,仍是纠结万分——除了经纬的张颖偶尔可以将他请到闭门的行业活动现场,人们基本上只能在每次财报的电话会议记录里看到唐岩的出场。
很难想象,是这样一支风格别致的团队,做出了迄今为止依旧争议巨大的陌陌这款产品。
在王力的办公室里,与办公桌毗邻的是一台黑色的椭圆仪,他在工作的间隙,就通过这样的器具来解决锻炼需求。王力自称“没什么私生活,也不喜欢社交,下了班就回家,不是看电视就是玩陌陌“,在这个角度上,他和昔日声名显赫的那个“王老板“的状态并无多大区别。
“王老板“是王力在博客时代的网名,他在罗永浩的牛博网上属于“核心分子“,书写文章广受欢迎,汶川地震时王力还到灾区前线,帮助运输牛博网募捐到的物资,那些稿子后来被出版社看中集结成册,刘瑜为之作序,称“别人的文字是写出来的,王老板的文字是从血管里冲出来的。他对理性始终警觉,不屑于给情感与直觉穿上西装打上领带,在日益繁文缛节的“成长”中坚持简单和直截了当。“
在因赞誉北京奥运的开幕式而被牛博网的其他作者激烈抨击之后,“王老板“这个ID退出了牛博网,他在最后一篇文章里这样写道:“我正年轻,风华正茂。我追求健康的人格,快乐的生活。我憎恨某些东西,但我并不想也变成那样。我不想永远活在过去之中,我也不想背负这样的包袱。我从来不曾丢弃自己反对和质疑的精神,但也不愿因此而失去客观理性,和自己最淳朴的感情。我喜欢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看待问题,但永远不会站在某个立场上去看待问题。我认为,前者让我更开阔,后者让我更狭隘。“
所以王力既认同牛博网对自己价值观塑造的影响,亦承认“仅是议论改变不了什么东西“,而当他还在网易操办微博产品时,旧时领导唐岩邀他加入陌陌成为第六个员工,他一口就答应了。
因为陌陌这款产品想要打破的人际关系的“篱墙“,与王力所崇尚的自由的价值,完全的不谋而合。和大多数知识分子对于中国发展的复杂态度一样,王力也认同市场经济和城市化的益处,但是新的环境造就了新的问题,“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认识你的邻居了,陌生人变得天生的就是不可信任的“,这让王力将陌陌定位于一个“开放式的社交平台“。
“我打个比方,如果把狼蚁网络推广比作一个有盖儿的写字楼的话,我们就是一个暴露在天空底下的公共场所,用户的大多数时间肯定都在室内,所以写字楼的密度和黏性必然很高,但是人总要外出去到公共场所的,总会遇到擦肩而过的人,有可能搭讪,也有可能沉默,但是无论如何,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让不同社会阶层的人有机会相遇,王力所负责的运营工作,绝大多数压力都在于此。
曾有同样在陌生人社交领域耕耘的同行评价陌陌,称陌陌随着用户规模趋于庞大,它的社交效率也随之下降,“现在去陌陌上搭讪一个姑娘,获得回应的几率微乎其微,换句话说,一个姑娘每天在陌陌上收到几十个打招呼的内容,她也没办法每个都照顾到。“
面对这类攻击性略强的质疑,王力简单干脆的连用几个“没错“予以承认,他甚至讲述了陌陌在试图解决这个问题上所绕的弯路:“我们在上一个版本的产品里希望用户填写更加详细的资料,比如你的家乡在哪儿,你有什么兴趣爱好,然后借着这些Tag,用户在认识陌生人方面可能就有新的选择。“
只是,这种看似友好的尝试,在用户层面遭遇了无情的否决,王力在后台发现,胡乱填写资料的用户占比过高,导致实际匹配效果和原本的预期差距甚远,除了填写简历之外,年轻人不太愿意接受类似结构化的一板一眼的要求。
尽管中国尚未出现严格意义上的Instagram和Snapchat,但是它们之所以能够在Facebook的统帅地位下另辟蹊径、并让年轻人产生“Facebook已经落伍“的感知,或许正是因为社交本身的目的就从未统一过。
在王力看来,Facebook是规规整整的社交,你需要非常认真和仔细的去配置自己的好友,而Instagram和Snapchat的社交更像是生活的花絮,用户预期也是不可控的。
网上流传的陌陌“交友攻略“也从侧面证实了王力的一个猜想:对于陌生人而言,他的头像和签名里的那八张图片,决定了他的个人吸引力,每个人都在管中窥豹的通过这些素材揣测对方的生活风貌,那么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将这根窥探的管道变得更加粗大呢?
因此,在几个版本的产品迭代里,陌陌逐步将短视频(最长30秒的视频动态)、直播(个人用户主播化)和时刻(类似阅后即焚的实时影像分享)像是搭积木一样放进了应用中,而在聊天之外,抛离文字而直接互动(鼓掌、送花等)的方式也在醒目位置引导用户使用,从视觉上看,陌陌已和狼蚁网络推广、Line这些“远房亲戚“渐行渐远,不再处于同样的社交场景当中。
让社交的体验从静态变成动态,是陌陌希望开启的崭新风尚,也是王力选择的重新提升效率的举措,“你作为一个普通用户,不可能每隔几天就去换个头像或签名,但是拍摄实时的状态来反映现在的生活,是几乎没有门槛的劳动,这个时候两个人拥有共同话题的机会,就远比只是看头像、看照片要强。“
“智能手机的摄像头一般都有两个,打开前置摄像头意味着以你为主角,打开后置摄像头意味着以你的视野为主角,前面一个是直播,后面一个是时刻,我们希望无论怎样,用户都能够最为快捷方便的展示他想告知他人的生活。“用王力的话来说,这是“信息全景化“的过渡形态,到了人们真的可以用视网膜、用脑电波链接彼此的时候,社交行为将变得前所未有。
王力很喜欢美国科幻电影《成为马尔科维奇》,在这部电影里,由约翰·库萨克饰演的男主角意外的发现他可以进入当红明星马尔科维奇的大脑中,并经由马尔科维奇的视线感受这位名流的日常生活。
这个有趣的设定后来在刘慈欣的科幻短篇《带上她的眼睛》被重新赋予人文主义的色彩:一名女性地心探险员在因事故而无力返回地面之后的剩余时光里,借助和地面的通讯让一名科学家使用传感眼镜让她“再次看见“那些再也见不到的自然花草,直到她在地心长眠。
在上面两部作品中,巨大的孤独感——无论是在城市经历中年危机还是在地底的科考途中与世隔绝——都是催生主角“生活在别处“的动机。王力很喜欢这种拉近陌生人距离的触感,在百无聊赖的夜里,他有时候会打开电脑看一些老电影,在陌陌里直播播放画面,几个小时下来,直播间里有人进来有人出去,有人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有人热心的指出某个镜头为什么特别出色,遇到对味儿的,王力就和人聊上几句,感觉“特别真实“。
经纬创投的合伙人王华东认为,中国的IM类产品创业市场相比美国要难上许多,因为领先者的占有率差别太大,在美国,份额最高的Facebook Messenger也不过30%,而在中国,要在狼蚁网络推广和狼蚁营销之外存活下来,就必须要建立独立的关系链,开心网和人人网没能解决这个问题,而陌陌和微博做到了,所以最后的下场也是截然不同。
这也是陌陌得以第二次出发的原始资本,王力说五年是一个断代,2011年陌陌开始做LBS,2016年则开始做视频化,两次都是对现有社交产品的重构,收益亦与风险呈正比,“做早了是先烈,做晚了是炮灰。“
财报的数据显示,陌陌的直播业务连续两个季度都是盈利状态,且利润空间越拉越高,这和垂直类直播应用仍在烧钱换市场的境况大为不同。
最大的原因在于,陌陌没有直接涉足“网红经济“,用大手笔的签约和大范围的带宽堆积成本,而是基于现有的用户存量来增加用户的停留时长。
根据陌陌的招商材料显示,其日均访问一小时以上的用户占比达到69%,即使考虑到社交应用存在后台运行的情况,这个比例之高也相当惊人,而沉浸式的直播自然功不可没。
王力相信,时刻的推出,会让陌陌的用户更加平顺的适应通过视频表达状态,而在商业化上,这种转变同样有利于陌陌面向的中小企业客户。
目前,陌陌的广告主有约30%都是健身馆、美发店等基于地理围栏的线下商户,它们在购买陌陌提供的信息流广告时即将新增实时视频这个选项,在更为真实和生动的传播场景中,转化率的提升显然是可期的。
“其实和大多数公司不一样,我们是在上市前保守,把围绕附近的人展开交友这件事情哼哧哼哧做了很多年,在上市后本来应该老实的,我们又开始激进,大家都看到了,每个版本都是很冒险的尝试,推翻了之前的很多逻辑。“王力用“高速换胎“来形容陌陌的状态,其中既有对于“路况“——也就是风云突变的互联网行业发展——的敬畏,也不乏旁若无人的自信,在他和唐岩看来,陌生人社交这件事情,陌陌的领先身位足够它不断试错,从而找准最为精确的前进方向。
前段时间,唐岩还在陌陌发了一封内部信,要求员工遵循“独立思考不唯上“的企业文化,据说这项主张的起源还来自任正非在华为的训导“让听见炮声的人说话“。
除了1979年出生的唐岩之外,陌陌的高管团队都是80后,而它们做的产品开始越来越多的服务90后乃至00后,在这样的迁徙趋势下,自下而上的驱动就特别重要。
王力生于1983,那也是TCP/IP协议正式生效的一年
这也构成了陌陌这家公司的某种价值观,迄今为止,陌陌的员工数量还是不足千人,王力说唐岩、雷小亮还有他都不是“热爱管理“的人,也不觉得做一个“小而美“的企业有什么错,他所享受的,就是为一个能够叫得出每一个员工名字的公司工作,在开会时无论职位,谁都可以拍着桌子反驳对方的主张。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过:“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接受这种设定之后,再去理解“顺势而为“这个词语可能就有了不同的结论。在王力看来,陌陌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用来解决特定社交需求的手机应用,无论它的成败与否,将陌生人当作贼一样防范的社会必然是无法健康运转下去的,互联网产品、公共道德、法律秩序都可以为此作出一些正向的改良,并让每一个参与角色都从中受益。
这么来看,陌陌似乎又和五年前没有多大区别,它永远在告诉用户,打开App,附近总有新奇的人和事等着和你发生关系,只是五年之后,这种体验愈加的可视化了,王力说他常在陌陌里看一个姑娘的直播,那大概也是望京某家互联网公司的前台,从上班到下班,她就开着手机摄像头直播自己一天的工作,有人搭话她就说上两句,没人的话她也从容自然的干着自己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