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价、疫情、朝韩关系：任期仅剩一年的文在寅

2017年5月10日，文在寅以绝对优势当选韩国第19届总统。在韩国前总统朴槿惠因亲信干政丑闻遭弹劾之际就任、以“卢武铉接班人”为人所知的文在寅，自上台初始便引来了民众的诸多期待。

“大韩民国将在今天开启新的一页。”文在寅在就职演说中立誓，要成为诚实遵守诺言的、公正的总统，成为国民的骄傲。

而四年后的5月10日，形势却不甚乐观：执政党共同民主党在上个月的“四七再补选”（4月7日地方议员和地方政府领导再补选）大败，房价问题严峻使民众质疑政府，南北关系陷入僵局……在当日就任四周年的特别演讲中，文在寅也承认这四年间有功有过，多方的褒贬都应接纳。但他也强调，所有的评价都交给国民和历史，自己到最后都将全力以赴。

“诸多问题尚未解决，而他仅剩一年时间。”面对文在寅任期的最后一年，韩联社如此评论道。

当地时间2021年5月10日，韩国首尔，韩国总统文在寅在总统府青瓦台发表就职4周年演讲。视觉中国 图

经济：房产与就业的双重难题

居住在首尔的黄女士是一名公司白领，说起文在寅执政的四年，她对澎湃新闻表示，自己的感悟便是“房价太高了”。“用领的那些工资加上贷款来买房，压力实在太大了。除非一开始就出生在首尔，父母本身就拥有房子，否则其他人做梦都别想在首尔买到房。”

尽管房价上涨的情况在文在寅上台前便有出现，但自其执政后房价更是一路飙升。对于许多人来说，在首尔，“买房”一词已成了天方夜谭。

韩国保守派媒体《中央日报》援引“经济正义实践市民联盟”的一份调研报告称，文在寅上任后至去年年末，首尔使用面积82.5平方米的公寓价格从6.6亿韩元（约合人民币379万元）上升到11.9亿韩元（约合人民币638万元），暴涨了近80%。而今年4月，首尔公寓平均交易价格首次突破11亿韩元，距离去年9月首次突破10亿韩元大关仅仅过去了7个月。

针对这些情况，文在寅曾多次做出承诺采取措施，誓言将打击炒房坚决遏制房价上升，但在25项房产调控政策轮番上阵后，房产价格仍旧节节攀升，迄今为止收效甚微。

房产价格居高不下之外，韩国国有企业土地住宅公社员工投机丑闻更是让文在寅政府雪上加霜。今年3月起，公职人员炒地炒房问题在韩国持续发酵，民众的愤怒情绪再次被点燃，沉重打击了文在寅政府的形象，执政党支持率连连下降、如履薄冰。

“房地产问题是过去四年里最遗憾的一件事情，对此无言以辩。”10日的演讲中，文在寅承认，因稳控房价不力，其政府已受到了选民的“审判”，未来将尽最大努力稳定房地产市场，并根治房地产腐败。

而房地产并不是文在寅难以根治的唯一问题，就业市场的不断恶化也考验着其政府。

在总统竞选时期，文在寅就一直自诩“就业总统”，在上任初期便采取一系列措施试图提高就业率。《中央日报》报道称，文在寅上台后首先提出“收入主导经济增长”的经济发展关键词，这一发展理念的核心逻辑是通过上调最低工资带动扩大消费，从而刺激经济、带动就业增加。

“政府的主要官员曾拍胸脯保证政策会成功……但实际上，这一政策所带来的副作用正日渐显现。”报道指出，文在寅政府在就任第四年第一季度时累计增加的就业人数远远不及以往各届政府，而就业质量的下降也使政府受到质疑。韩国在野党国民力量党议员刘庆俊就曾指出，在文在寅政府执政的4年里，每周工作时间不足40小时的“短期工作岗位”增加213万个，但每周工作时间超过40小时的“优质工作岗位”减少195万个。而《首尔经济》报道也称，优质工作岗位减少、国内创造工作岗位能力结构性下降的情况正在如实体现。

5月10日，韩国新当选总统文在寅在首尔国会议事堂出席宣誓就职仪式。

对于执政四周年的文在寅政府来说，经济似乎成了最大短板。《中央日报》指出，经济成绩单的惨淡与新冠疫情固有关联，但韩国就业情况恶化、房产价格暴涨的苗头早在疫情暴发前就已经出现。有不少专家认为，文在寅政府过于追求速度，用行政手段介入市场，这才是导致政策失败的主要原因。

“制定经济政策时需充分考虑什么样的经济因素能够真正调动人的积极性，但本届政府未能做到这一点。”东国大学经营学教授康京勋对《中央日报》表示。

即便是更加倾向于文在寅的进步派媒体《韩民族日报》，10日发表的一篇报道也综合专家的观点评价称，文在寅政府虽然表现出了美好愿景和价值，但力量不足。韩国庆南研究院研究委员李官厚（音）也认为，文在寅政府在执政初期就错误地制定了房地产政策方向，而且均衡发展政策也不尽如人意。

疫情应对：早先的光环正被疫苗接种进度销蚀

尽管在经济层面不容乐观，但在应对新冠疫情方面，文在寅政府的成绩有目共睹。去年2月韩国大邱新天地教会的“超级传播事件”使确诊人数呈指数级攀升，面对汹涌的疫情，韩国政府采取迅速、有效的措施，使疫情在相对较短的时间内得到了遏制。

因抗疫措施得力，文在寅政府的支持率曾于去年攀升至70%以上。在民众的认可之下，共同民主党更是乘胜追击，在去年4月的国会选举中大获全胜，成为了自韩国实施直接选举制度以来，首次出现在国会议席300席中获五分之三席位的“超级执政党”。

“目前，我国已成为防疫方面引领世界的国家，‘韩式防疫’成为了世界标准。”面对世界各国对韩国抗疫成果的肯定，文在寅在去年5月的执政三周年演说中如是说。但未曾想到，此后韩国疫情又出现反复，去年年底至今年年初的一段时间内每日新增确诊病例甚至超过了大邱疫情暴发时。

当地时间2021年4月14日，韩国首尔，民众在医疗中心接种新冠阿斯利康疫苗。韩国恢复接种阿斯利康新冠疫苗，但将限制在30至60岁的人群中使用。视觉中国 图

在全球范围内看，韩国的疫情总体不算严重，但韩国却成了疫苗接种进度的“落后者”。早在去年12月，就有舆论质疑政府没有做好确保疫苗供应的工作，导致韩国“无苗可打”，落后于英美等发达国家。美国《纽约时报》报道就曾称，韩国民众担心初期的疫情防控成果会被疫苗接种的迟缓一点点侵蚀。

尽管韩国政府最终于2月底开启了疫苗接种工作，但疫苗的短缺也引发了问题。据日本共同社报道，韩国政府先前计划到6月为止共引进867万剂阿斯利康疫苗，部分通过世界卫生组织主导的“新冠肺炎疫苗实施计划”（COVAX）获得，其余从英国阿斯利康制药公司直接订购，但疫苗交付的具体时间表迟迟没有公布。《韩国时报》报道称，目前许多民众已对疫苗是否能顺利供应持怀疑态度。

据美国彭博社的数据，截至北京时间5月11日晨，韩国仅有7.1%的人口接种了一剂疫苗，接种两剂疫苗的人口比例更是只有1%，远远低于许多欧美国家，也低于印度、印尼等亚洲国家。

对此，文在寅在5月10日的演说中回应称疫苗接种速度正在不断加快，呼吁民众继续坚持。

“我国不是疫苗研发国家，在不能提前进行大规模投资的条件下，防疫部门与专家们按照我国的防疫环境，周密部署疫苗引进与接种计划，并按部就班进行接种等措施，这一点应得到公正的评价。”文在寅表示，政府将争取提前达成群体免疫目标，让民众恢复正常生活。

半岛局势：拜登上台后如何寻找转机？

文在寅在发表此番讲话不久后就将访美，他将如何协调美国对朝政策也成为外界的关注焦点。

文在寅在上任初期便对朝鲜持温和态度，主张南北对话，缓和紧张局势。2018年的4月，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与文在寅在板门店韩方一侧的“和平之家”会晤，双方发表《板门店宣言》，促成了朝韩关系回暖。

2018年9月18日，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右）与韩国总统文在寅在平壤会晤。韩国总统文在寅18日抵达平壤，与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举行双方今年之内第三次会晤。

二人于5月再次在板门店朝方一侧的统一阁会晤。同年9月，文在寅前往平壤会晤金正恩，双方签署《平壤共同宣言》，就推动半岛无核化进程、努力把朝鲜半岛建成永久和平地带等达成一致。

然而，在2019年初朝美领导人于越南河内的会晤无果而终后，朝美对话陷入僵局，朝韩关系也随之趋冷。2020年6月，朝方宣布切断朝韩之间一切通讯联络线，并炸毁位于朝鲜开城工业园区的朝韩联络办公室大楼。

特朗普政府对朝政策不了了之，文在寅政府也将希望寄托在了现任美国总统拜登之上。此前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文在寅默认自己为朝鲜半岛实现无核化与和平所做的工作已付诸东流。但他也表示，半岛无核化对韩国来说是“生死攸关的问题”，并敦促拜登尽快启动与朝方的谈判。

“在仅剩一年的任期中，我将把这段时间视为从未完成和平状态下走向不可逆转和平时代的最后一次机会。”文在寅在10日的讲话中重申了这一点，他表示将通过计划于5月底举行的韩美首脑会谈加强韩美同盟关系，找出恢复韩朝、朝美对话的道路，再次向和平发展迈出步伐。

但拜登是否会向韩国和朝鲜伸出和平合作之手？

吉林大学东北亚研究院副教授王箫轲对澎湃新闻表示，特朗普的“特立独行”给了文在寅政府发挥作用的空间，但拜登政府的对朝政策要僵化得多，固守意识形态的窠臼，又没有不破不立的魄力。

“文在寅政府会继续推动对朝和解政策，但韩国从来不是朝鲜半岛局势的掌舵者，而是一个重要的斡旋者。”王箫轲认为，在拜登时代，文在寅政府斡旋朝美关系很难期望能有重大突破。

针对文在寅执政最后一年朝韩关系的走向，王箫轲指出，文在寅如果能换一种思路，以更大的魄力推进与中国在朝鲜问题上的合作，反而会有所突破。拜登政府在朝鲜核问题上很难有所作为，美国目前利用朝核问题的动机要远远超过解决朝鲜核问题的动机。

当地时间2021年4月8日，韩国首尔，韩国执政党领导班子宣布辞职后，集体鞠躬。视觉中国 图

执政党可否扭转局势？

不止经济、民生、抗疫与朝韩关系，回顾文在寅执政的1460天，他努力推进权力机构改革，却也曾目睹法务部长和总检察长两大干将互搏引发的全国各地各级检察官集体抗议；他为大力促进韩国半导体供应链走上国际领导地位，却也面临日本断供韩国半导体原料的“突然袭击”；他试图破除财阀特权，却又因一封封呼吁赦免三星集团掌门人李在镕的请愿书而进退两难……

展望剩下的365天，民生问题是否会有所缓解，疫苗接种工作能否更快推进，朝韩领导人是否能重新握手，共同民主党是否又能扭转局势，一切都仍是未知数。

对此，延世大学教授朴明林接受《中央日报》采访时指出，如果能够顺利渡过新冠疫情的最后阶段，更好地恢复根本的福利、安全、生命、环境的价值，国民将对文在寅政府做出应有的评价。

而王箫轲表示，共同民主党目前还存在着扭转局势的可能，“四七再补选”共同民主党失利的主要原因在于执政表现令民众失望，主要是经济原因，如失业率居高不下、房价上涨严重等。王箫轲强调，民众并不是支持保守党派，只是对共同民主党失望了。若未来一年文在寅政府在国内经济和社会问题上表现的更加出色，共同民主党继续执政的可能性还是很大。

山东大学东北亚学院副院长毕颖达也进一步对澎湃新闻表示，余下一年，尽管不指望文在寅政府能做出什么大的成就，但需要努力的主要有两点。一要展现谦虚低调更加务实的姿态，因为韩国社会对文在寅政府的一些傲慢做法很有意见；二要在经济上努力多为年轻人着想，“四七再补选”的失败主要是太忽略了年轻人的诉求，而在野的保守党恰恰抓住了这一点打击文在寅的票仓。

“文在寅政府遇到的都是全球性的大难题，谁上来都不会有本质的改观。”毕颖达强调，年轻人迫切关注的是住房和就业，两个问题都难以短期见成效，余下一年文在寅政府在这两个方面需要做一些务实的尝试，尽管不能有根本改观，但有没有姿态也很重要。